「那萬一他不離開呢?」觀音問。
不怪她多疑,萬一李長庚安排完以後把臉一抹,不認之前的承諾,觀音可是一點制衡手段都沒有。兩人如今雖然和解,還遠沒到交託生死的地步。
李長庚明白,自己得拿出令人信服的保證才行。他反問:「大士你需要什麼保證?」 一腳把球踢到觀音腳下。
觀音有點作難,凝神想過一輪方道:「他得帶著一個罪過入隊。」
「他本來就是因罪罰下天庭啊。」
「不,不,捲簾打碎琉璃盞是因,貶謫凡間是果。這樁因果已然了結。我要的是,他在凡間也要背一個罪因,以待罪果。」
「絕妙!」 李長庚真心讚歎,觀音在這方面的手段真是無出其右。只要捲簾在人間有罪行未了,便隨時可以把他開革離隊,這就是最好的保證了。
他想了想,掏出一個錦囊說:「我把捲簾安排在流沙河,人設調得窮凶極惡一點,嗯,就說他把路過的行人都吃了,一口氣吃了九個。
「哈哈,老李你也絕妙。」 觀音也是撫掌讚歎。
「九」這個數字,頗有講究。捲簾如果吃過十個人,就是為害一方的大妖,天庭必須要派員討伐;卡在九人傷亡,不會把動靜鬧得太大。想提拔,就說他誠心悔悟、立地成佛;想開革,就說他怙惡不悛、劣性難收,可以說是進退兩宜。
反正取經隊伍里,個個都有前科,他這麼操作,不會太顯眼。
觀音想了想,補充一個提議:「你弄幾個骷髏頭讓他掛著,效果更好。」 李長庚稱讚說這個辦法好:「要不要再加個設定,說這九個骷髏頭是玄奘九個前世?」
「……算了,這個玩的有點大,我怕不好收場。」
「聽你的!」
李長庚在方略里修改完,遞給觀音。觀音在高老莊、黃風嶺連吃了兩次虧,現在看到錦囊就一哆嗦。她不敢大意,從頭又仔細復盤了好幾次。
李長庚也不催促,站在旁邊吐納。這是個大人情,別人謹慎一點是理所當然。
觀音菩薩盤算一圈,突然眉頭一皺,抬頭問:「不對,老李,這裡頭有個風險你可沒提。捲簾是西王母的根腳,萬一到了開革時,西王母硬要保他,我們怎麼辦?」
說白了,她縱然信得過李長庚的人品,但不信他有能力可以扛住西王母的壓力。
李長庚一扯觀音袖子,低聲解釋道:「你有所不知。這個捲簾有些古怪,似乎跟豬八戒有仇。他們倆在一個隊伍里,那是一廟不容二……」
「咳!」
「哎,說錯了,是一山不容二虎!搞不好不用我們安排,他們倆就先鬥起來了。到時候各拼根腳,無論誰落敗退場,也怪不到我們頭上。」
觀音這才放心下來,說這一難得我來安排。李長庚知道她終究不放心,說沒問題,不過最好別你本尊去,免得被牽連。觀音想想也對,說那讓我徒弟木吒跑一趟吧。
兩人又把細節對了一遍,臨到分手。李長庚忽然問了一句:「我一直有個疑問。佛祖為什麼指定孫悟空為首徒?」
觀音回答:「我也不知道,但這是佛祖唯一一個明確指名要玄奘收的弟子。不過吧……」 她猶豫了一下,臉上也滿是困惑,「孫悟空也是唯一一個對取經沒興趣的大妖。」
兩人就此拜別,李長庚先給織女飛符,通知西王母讓捲簾下凡等候,然後走到啟明殿門,想了想,到底還沒進去,回身拂塵一擺,又奔下凡間。玄奘師徒正在休息,李長庚沒驚動另外兩位,直接推醒豬八戒:「捲簾大將你認識嗎?」
「捲簾大將多了,你說哪個?」
「什麼哪個?」
「金星老,你不在軍中,不熟體制。我這個天蓬元帥,乃是玉帝恩加的特號,獨一份。捲簾大將是駕前鹵簿的一部,掛這頭銜的少說也有三十多號呢。」
「呃,就是手裡有降魔寶杖那個。」
豬八戒嗤笑一聲:「捲簾將軍配的都是玉勾,拿杖子怎麼捲簾?金星老你從哪認識這麼個西貝貨?」李長庚臉色一僵,迅速調整了一下:「反正很快有一位捲簾大將會被貶謫凡間,在流沙河加入隊伍,你留神就行。」
李長庚不待八戒再問就匆匆走了。他的目的不是查明捲簾的身份,而是通過這條渠道委婉轉告玉帝,說西王母也要插手。至於金仙們怎麼運籌帷幄,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了。
好不容易回到啟明殿,李長庚終於可以坐下了喘口氣。他叫童子泡了一杯玉露茶,一口喝下去半杯。這茶味比在瑤池喝的同款茶差遠了,可太白金星覺得還是自家茶好,喝下去沒負擔,一口茶就是一口,不摻雜別的心思。
喝完了茶,李長庚閉上眼睛,感受暖洋洋的靈氣在丹田裡慢慢化開。整個啟明殿里靜悄悄的,老神仙好似睡著了一般,斟酌著這難得的閑暇。
不知多久過去,他緩緩睜開眼,看到案頭堆積著的報銷玉簡,嘆了口氣。這玩意於道心無益,做起來滿心嫌惡,偏偏從雙叉嶺到黃風嶺,一路護法的花費著實不小,實在忽略不得。
他身體摸向案前的玉簡,隨手打開其中一卷,把幾根算籌擺在旁邊,然後……繼續閉目養神,而且這次更加心安理得,因為感覺報銷已經開始做了。
直到拖無可拖,李長庚這才強振起精神,撲進數字掙紮起來。只過了一小會兒,他又分心去摸茶杯,卻不小心摸到六耳那一張訴狀——它一直被擺在案几旁邊。
也許是為了逃避報銷的糾纏,也許是出於那麼一點點沒來由的愧疚。他鬼使神差地把訴狀展開來,心想再看看吧。
訴狀里還是那一套說法,只是補充了一點細節,也沒什麼實質幫助。六耳這事兒,除非是叫孫悟空來當面對質,否則沒得可解。但孫悟空在取經途中,天庭根本無法傳喚,等取經結束……人家就成正果了,你更沒辦法。
李長庚也是一路修鍊上來的,深知飛升越高,離人間越遠,因果就越少。可沒了因果牽扯,對人間的事情也便看淡了。六耳這種堵門鬧事的偏執,易生妄念、成心魔,最為金仙們所不取。
所以他勸六耳放棄,真的是出於善意。
其實老李之前在觀音禪院時,先考慮的是找六耳來配合,可又怕它見到悟空反應過激,然後才找了黑熊精。你看,因為個性使然,錯過了一個機緣,多可惜。
「唉,算了,算了……老李你又幼稚了。你還顧得上別人?」 李長庚發出一聲苦笑,把訴狀擱下。他身上背的因果已經不少了,哪能去同情惦記一個下界小妖。等日後修成金仙,再來看顧一二不遲。
想到「金仙」二字,他心頭一熱,把杯中茶喝個精光。算算時辰,玄奘這會兒應該過流沙河了,也不知捲簾是否順利入隊。觀音一直沒傳信過來,沉寂的有點古怪,他有點猶豫,到底是先發個飛符去問問,還是一口氣先把報銷做完。
就在這時,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車輪的嘎嘎聲。
車輪?這啟明殿內哪裡來的車輪?
李長庚納悶地抬起頭,正看到一個蓮藕身子的小童踩著輪滑,背著手,嘎嘎地滑進啟明殿。
「哪吒三太子?」
李長庚還沒反應過來,哪吒已沖他一拱手:「金星老,三官大帝那邊找你。」
「啊?三官大帝?」 李長庚大奇,三官大帝是天官、地官、水官,負責校戒罪福,抓總風紀,跟自己平時沒什麼交集。他問哪吒:「請問何事?」
「不知道。」 哪吒懶洋洋地跳下風火輪,扔給李長庚一隻,「三官殿那邊只給了時辰和殿閣,讓我護送你過去。」